今晚又看了一遍《甜蜜蜜》。
大香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街巷里,李翘坐在黎小军的单车后架,双脚自由而快乐地摇摆。两个人一起哼着跑了调的甜蜜蜜,很坦然的样子,似乎身后的喧嚣与他们无关。嘈杂的菜市场街硕大的拔鸡毛炉子对面的水果摊,逼仄的姑妈家住满了的是穿劣质丝袜的夜生活丰富的小姐,玻璃明亮的的麦当劳快餐厅有敷衍了事的经理,没有铃铛却有个大大送货篮筐的破旧单车,到处飘着大陆人喜欢的邓丽君歌声,黎小军腼腆的笑容,李翘狡黠的小虎牙,没有根的只会骂娘的奇怪的香港本地人,各种各样怀着各种各样目的来到香港的大陆人。小军见李翘的面越来越频繁,小军写给家乡小婷的信却越来越少,电话也越来越短,直到后来那个大风大雨除夕的晚上,“两个孤独的人糊里糊涂得吃了一顿团年饭”,第二天打到无锡的长途电话,因为虚伪吞吞吐吐说出的“我爱你”。
漫长的时光里,你我都寂寞。
精明的李翘知道香港有很多大陆人喜欢邓丽君,然而却忘了憨傻的小军都能想明白的事实——承认自己喜欢邓丽君,就等于告诉全世界自己是大陆人——而在香港,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大陆来的”表叔”。借高利贷投资铺位为了兜卖邓丽君的唱片的李翘自然惨败,也让她后来为了还高利贷去洗浴城做按摩女。看到黎小军轻轻抱着累得没有了力气的李翘,轻轻哼歌给她听,轻轻的把手指在李翘的身体上走路,还有李翘眼里仅有短暂的幸福更多的是疲惫和无奈和望不见的未来。
不能忘的是那个买手链的细节。 李翘责备黎小军说,发了财吗?买两条。 黎小军憨憨地笑着,不是,一条给小婷,一条给你啊。 李翘的表情在瞬间凝结。 几年后,跟小军结了婚的小婷为了答谢要把自己的另一只手链戴到李翘手上。 李翘推脱不掉之后猛地缩回左手,像被灼伤了一样。
在汹涌的人潮中,李翘对黎小军说,我没见过这么傻的人,送给两个女人的手链都是同一个款式,我和小婷不一样。落寞的她对自己说,其实现在要去哪里要干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没有安全感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我很害怕我心很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她离去,消失在人海。而黎小军打电话到寻呼台呼李翘的BP机号1986,对接线的声讯小姐说“请你跟机主说:拜拜。”
“黎小军同志,我来香港的目的不是为了你,你来香港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我。”
在洗浴城,李翘认识了肯为她在背上文一只米老鼠的豹哥。而黎小军也终于完成了他的理想,把小婷从无锡接来香港结了婚。新婚之夜,黎小军不自觉的带着遗憾的语气说,我刚来香港的时候……那时候要是你在我身边,那就好了。
又是相逢。李翘坐在车里,看着黎小军渐渐远去。车里邓丽君那一把甜嗓子,唱着别离——《再见了,我的爱人》。失神的李翘无意中按响了喇叭,也惊醒了两人沉寂已久的感情。在旅馆里狭小的“我们的床”上,小军把李翘拥在怀里,说,我们终于都失败。
又是别离。虽然黎小军决定与小婷离了婚,李翘也决定离开豹哥,也是两个人最接近爱情的时刻。天空也适时地下起了雨,只是雨下得太大。黎小军撑着黑色的长柄伞,立在岸边。李翘上船之前,转过身来,轻轻地说,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但她没有回去。在船上见到逃亡的豹哥,准备好的话还没有办法说出口,就哭了出来。她到底算得上是个有情义的女人。豹哥给过她一段好日子,虽然提心吊胆,物质上到底是富足的。现在,她要跟着豹哥逃亡。之后的两年里,艰难的跑了六个地方。
等待中的黎小军向小婷坦白与李翘的关系,并决定离开香港去美国。临走前,他把姑妈留下的遗产都给了小婷并说希望她过得好。“明天我就要走了,第一次坐飞机,我还有点害怕——我本来就不是个勇敢的男人。我不求你能原谅我,我只是想,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走过的路那么长,小婷,我也难过的。” 离开其实也是一种勇敢。
命运总爱开玩笑。两年后在窗外景象像油麻地的纽约,昔日的江湖老大豹哥因为一块表被一群语言不通的黑人小混混开枪杀死。李翘正在洗衣店里用心的叠洗好了的衣服,窗外豹哥横尸街头,生死相隔仅仅几分钟。在停尸房认领豹哥尸体时候,她本来想假装的能够轻松一笑蒙混过关,但是看到了豹哥背后文的那微笑的米老鼠之后却不得不慢慢崩溃,终至泣不成声。也许她想起刚才还对这个人说,我们要个孩子吧。豹哥,他对李翘的爱真的一点不比黎小军少。 ——哦,万万别忘记,还有别人的爱情:。
一向放浪的英文教师斋卤味,在她的妓女情人芥兰查出患艾滋病后,却陪她回了泰国。
黎小军的姑妈常说的是她年轻时候的事。说起威廉曾带她去半岛吃饭。说的时候人一脸眷恋,听的人只当她是一个疯子。可后来锁在箱子里的照片证明,那真的是一段事实。
穿着睡衣的小婷柔弱的嗓音从未有过的激动:你来!跟我来。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回无锡去。如果你没有下来香港,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但是,你到底来了香港。
还有他们和她们……
1995年5月8日,纽约街头。橱窗里的电视正播放着邓丽君去世新闻的时候,一个停住了脚步,另一个似乎是走过去了,又退回来。两个人站在那里把新闻听完,然后转头,望见了彼此。有一秒的迟疑,然后也只是淡淡的微笑。熟悉的《甜蜜蜜》轻巧的旋律在耳边响起,恍如隔世。——我以为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那样的重逢的。
银幕下,不知有多少观众曾为这一幕唏嘘不已,感慨万千,然而电影中的有情人虽然终能再度聚首,可现实中的我们呢——要知道,我不是黎小军,你也不是李翘,即使彼此曾经刻骨铭心地爱过,但一旦放开了对方的手,再也不会有一首轻飘飘又暖洋洋的《甜蜜蜜》让我们多年后能再度邂逅于异乡的街头。
重逢这个沉重的话题让我想起看过很多遍的《挪威的森林》里,村上春树一遍遍的重复这句话“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他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可是,虚构的小说和电影里的人们可以被编剧和作者安排重逢,现实中的我们,相逢的人真的会再相逢吗?
一定要说的是影片的最后。
时光又倒回到黑白的1986年3月1日。与影片刚开始时的角度相同的镜头,又看到了酣睡中的黎小军。当镜头慢慢摇过来,这才发现,与黎小军头挨着头,背靠着背的那个女子,正是李翘。看到这里,良久无语。
陈可辛说他的电影都影射了十年的光阴,惟有十年才表达得出唏嘘。
然后我就想起,我看这部影片,也将有十年了。
影评